直到现在,我依然能回忆起20年前初到太原时的情景:一个笼罩在沙尘暴中的城市,燥热的空气中灰尘飞舞,怎么看太原都像一位面容斑驳的老人,沧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这个不速之客。说实话,太原的第一印象并不太讨人喜欢,它没有苏杭袭人的秀美之气,更没有北京那份无处不在的王者之风,甚至与我最不喜欢的城市上海相比,太原又缺少那么几分耀眼的光泽。在我最初的眼睛里,太原是一个平庸而黯淡的城市,而我也只是把自己定位为太原的一个过客。
没料想,随后就把人生中的20年给了这座城市。生活就像波浪,喜欢不喜欢都会一浪接着一浪地过,由不得你四平八稳选择。日子一久,便不由自主把太原当做自己的城市,出差在外或者有外地朋友来,总忍不住会说些太原的好话。不过,只有我知道我对太原的感情是多么苍白。记得有一次,外地来几个朋友,我带他们到迎泽公园游逛,看到迎泽湖的时候,有人问我迎泽的来历。我当时一楞,同时灵机一动,就顺嘴编排了一下:话说明末清初,李自成从陕西一路攻到太原,人困马乏了便在湖边歇息。当时李自成有一个叫迎泽的贴身侍女,与李自成情同兄妹,趁着午休便在湖边为大王清洗战袍,结果不留神掉进湖中遇难,李自成悲痛不已,为了表示纪念,便将此湖命名为迎泽湖。呵呵,现在想起来这样的编排真是荒唐,但在当时还是蒙混过关,甚至其中有一位朋友曾经为我这荒谬的迎泽来历进行了不少传播。后来,查了资料,才知道大南门在明朝时为迎泽门,而这才是迎泽的真正出处。不过,也就是由此,我才发现自己对太原原来是这样的一无所知。生活在这个城市,却茫然于它的历史,这种感觉让我感到惭愧。
太原的历史有2500年,但让太原人最津津乐道的还是李家盛世王朝发迹于此的辉煌。隋唐两代,太原接连出了三个皇帝,一个是隋炀帝杨广(做过晋王),接着就是李渊和儿子李世民,因为这个缘故,太原便被罩上一层神秘的光环,“龙兴之地”“龙城”的典故也就由此而来。大起之后是大落,历史逃不过这个劫数。所以到了宋朝赵光义当皇帝的时候,太原就为这段辉煌付出惨重代价。想坐稳江山的赵家很显然不希望这个“龙兴之地”再出个李世民之类的人物,所以用焚烧水灌等残忍的手段毁灭这个盛极一时的城市,即便后来重修,街道都修成了丁(钉)字形状,希望以此来钉破龙脉。一个城市,于无意中接受了历史的荣耀,却又无力抵抗被打入冷宫的命运。太原将这种人间悲喜剧演绎地如此跌宕起伏和动人心魄,不能不让我们这些后来者喟叹默然。随后,太原在明朝时期得到恢复,如果留意,可以在现在的太原城找到很多明朝的印记。比如说柴市巷、铁匠巷、米市街等等,光听名字就知道太原的经济一度是多么发达。眼下,太原城又在大规模重修,我现在还无法想象太原会变成什么新的模样,但有历史为鉴,我有理由相信太原会赢来一个更美丽的契机,等着看吧。
一个城市的特点和人的特点总有很多吻合。比如说北京人就比其他地方的人多一些大气,上海人就多那么几分时尚。太原人的特点同样脱不了这个城市历史的浸染。我刚到太原时,听不惯太原人说话,硬生生的口吻,总感觉带着些火气。从历史上的一些太原代表人物来看,无论是廉颇还是杨业,包括近代的傅山,骨子里总有那么一股刚猛。这个道理也很简单,太原自古便是兵家之地,又做过多年的边关重镇,来不得那么多风花雪月的优雅。再加上太原曾经经受很多苦难,所以太原人又渐渐形成一种隐忍的性格。如果不是隐忍,廉颇也就留不下“负荆请罪”的美名,如果不是隐忍,杨业也就不会有“出师未捷身先死”的遗憾,如果不是隐忍,狄仁杰大概早就死在来俊臣的深牢大狱之中了。隐忍这种性格说不上好与坏,用好了是聪明,用不好便是窝囊。所以,太原人一旦聪明起来,上海人也挡不住。不过,太原虽然说是“龙城”,但毕竟并没有做过名正言顺的皇都,这也使得同北京人和西安人相比,太原人缺少一些大气。我有时候倒觉得太原人和成都人有些相同之处,那就是安逸,但有几分奈何,乐意与世无争。成都茶馆多,太原歌城多,两边的心态看来都差不多。只是,同窝在那山川里的天府之国的人相比,太原人的融合性要更胜一筹。这也是太原自古以来迎来纳往的地理位置有关系。你想啊,太原既然是边关,和各民族打交道也就频繁,日子一久,太原这个城市就多了一些包容,太原人也就心胸也就开阔很多。所以说,太原人虽然不够大气,但也绝不小心眼。
如今,对于太原的感情,于我来说,更多是一种温暖的回望。毕竟人生中的20年热情的岁月,早已融进这座城市之中。如同那条穿城而过的汾河里,一滴冷热相知的水。